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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树之城

2017-3-1

过去,天水城区是没有这么多高楼的。从街市穿行而过,让人止不住就要仰首观望的,是一棵挨一棵站在街头巷尾、门前院落,粗可合围、高能擎天的参天古树。登上南郭寺,站在玉泉观,朝下一望,躯干巨大,树干如云的古树从密密匝匝结成一片的古旧屋顶上撑开一道道豁口,捧绿撒翠,煌煌然如一堆一堆苍翠的山峰从西关涌向东关,由北关堆向南城,十分壮观。

天水城区究竟有多少棵百年以上的古树,我没有清点过,但从每天经过的巷口文物部门为几棵古槐制作的保护标识编号揣摸,全城百年以上的古树,少说也该有三、五百株之多?后来才从文物部门得知,天水城区古树数量远远超过了江南古城杭州城,直逼扬州,位居全国第二,如果从单位面积分布密度和树龄动辄就是三五百年甚至上千年而论,天水则毫无悬念地稳居全国之首了。

天水城区古树以国槐居多,间以松树和柏树。应该说,这些苍然古树,是迄今为止这座城市最高寿、阅历最丰富的居民。伏羲庙原先依照伏羲八八六十四卦排列方式植有64棵柏树,树与庙同寿,都是明正德年间的圣物。日月推移,沧海桑田,有生命的树自然也有生老病死的时候。但令人叹为观止的是,庙内存活至今的二十来棵古柏,不管躯干有多么精瘦,枝干如何苍老,却依然执著地把根伸进泥土深处,把一簇仅有的绿意播向蓝天。走进伏羲庙,不谈伏羲八卦的神秘奥妙,仅瞅一眼这些老而不枯的古柏,就足以让人对这座华夏始祖的宗庙充满肃穆崇敬之情了。

有些日子,我曾经长久地站在这一棵棵绿冠如云的大树下用心揣摸,这些春日便发出新芽,风雨来时练就了一身钢筋铁骨的古树,与我们居住的这座古城过去的人事变故到底还有哪些联系呢?

有了这想法,我便又到城南慧音山坳里的南郭寺,朝拜那几棵早已与这座千古名刹融为一体的古树。南郭寺距城区少说也有八九里路程,但站在城南河岸上一眼望见的,是侍卫在山门左右的两棵古槐。其树干粗可三人合围,树冠能为几亩地投下一地的绿荫,这便是南郭寺三绝之一的唐槐,已有1300多年树龄。寺内大雄宝殿院内被誉为古秦州八景之一的南山古柏,据北京园林科学研究所古树专家通过C l4测定,树龄高达2300至2500年,和中国先圣孔夫子同龄!公元759年深秋,大唐诗圣杜甫登临南郭寺时,还为这棵如今一枝分岔南北、中间又寄生了一株卫矛的古树,写下了“老树空庭得”的诗句。

我总以为对于这座千年古城来说,这一棵棵绿冠如云,粗大的树干上落满了岁月累累伤痕的古树,不啻是让天水声名显赫的自然景观,更是这座不老的古城活着的历史。如果我们有足够的精力和学识把满天水城这些树龄长者达两千多年,幼者也有三五百岁的古树,依照它们生长的年代排列出来,不就是一部活生生的《秦州志》吗?

长在城里的古树算是有福的。它没黑没明地站在熙攘的街市上,平日里有游客为它投下惊叹的喝彩,有文人骚客为它吟诗写赋,有文物部门为它挂牌保护。至于那些因生不逢地而枯于荒丘、死在山里的古树,则免不了要遭受另一番境遇。

我的老家街子乡也有两棵祖祖辈辈引以为豪的古树,其中一棵是国槐,祖辈就叫它“八股槐”,至今还挺立在当年杜甫侄子杜佐居住过的子美村后面,因此又叫“子美槐”。另一棵是我国北方本来就十分罕见的珍稀树种——白皮松,被称为“九股松”,原本挺立在街亭古镇东柯河左岸河谷川地上。

天水城里的古树虽多,却没有一棵拥有“九股松”那种顶天立地的气象。从潘集寨沿东柯河进东柯谷,七八里路之外,就能看到“九股松”那高隆如山的绿色树冠。每至春回大地,“九股松”满枝苍翠,雪白的树身和高大的树枝便撑起一片使整个街亭古镇沉迷陶醉的松香清芬。到了初夏,不知从何处翩翩飞来的白鹭栖落枝头,使这棵古树占据的一方天空,成了这座古朴小镇最富诗情画意的迷人景观。也不知是请阴阳先生看了风水的缘故,还是嫉恨这棵千秋古树逼人的生命活力,公社大院要搬到“九股松”下的一片平地上,于是在一个本该属于树木生长的春天,残忍的刀斧却向天水古树家族中这棵绝代神品砍去。

“九股松”惨遭厄运那一年,我正在读初中。一个多月时间,天天从教室玻璃窗看着十几条汉子刀斧并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终于把那棵我后来才获知可称为“第四纪冰川时期活化石”的白皮松砍倒在地,我的心中有一种隐痛,以至于时隔40多年,每次回家看到子美村后孤零零独自苍老的“八股槐”,这种无奈的隐痛就愈加剧烈。

古树把粗壮的根系深深扎入地下,既是为了生存,也可以理解为生命对大地母亲的热爱。但从模棱两可的社会史观来看,我更愿意把这种不朽的生命状态,理解为大自然有意安排、供后人用情感和良知破译的另一种历史。

当我们如抚摸一种难言的历史一般抚摸着古树那粗糙、皴裂,然而又充满力度和质感的躯体之际,你怦然心惊的感觉,也在证明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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